远处广济河里,密密麻麻漂浮着数万盏莲花河灯,而河面以上夜空,则漂浮数万盏荧色,一眼望去,夜幕如白昼明亮,光彩争华,霏雾融融。

    河岸边还站着不少人,手持竹竿挑着手中灯笼,正将那灯笼往河面以上的长空送去。

    是在……放浮灯?

    陆曈怔然望着远处,目光有一瞬间的茫然。

    她很喜欢灯,各式各样的灯。

    幼时自己性格不如陆柔沉静,爱热闹爱新鲜,父亲常说陆家三个孩子,偏她有几根反骨,个头最小,性情最躁。

    她喜欢人多的地方,喜欢各种年节,每年正月十五灯宵,总要缠着爹娘带她一起去山上放浮灯。

    常武县毕竟是个小地方,人不多,花灯种类也不如盛京繁华。最热闹的时候,也没有眼下景德门灯会这般令人惊叹震撼。

    那时为显出与别人的灯不同,陆曈总是央着母亲亲手给她做浮灯。

    母亲手巧,做的浮灯带出去,总能收获伙伴们一众羡慕嫉妒的目光。兔子的、鲤鱼的、白象的、花篮的,有一次她央母亲做了一只蟾蜍灯,蟾蜍做得过于逼真以至于有些丑陋,陆谦说这是“丑蛤蟆”,陆曈自己却很喜欢,放灯的时候依依不舍。

    后来她就被芸娘带回落梅峰了。

    芸娘对她很好,她的医籍、毒经、药理陆曈都可以随意翻看,她还会偶尔给陆曈做些点心、买新衣。

    芸娘也对她不怎么好,她是芸娘试药的工具,几次三番生死关头全凭自己挣扎过来。芸娘还给她下毒,令她永远也无法离开落梅峰。

    芸娘不做新药时都会下山,有时候陆曈很希望她永远也别回来,这样备受折磨的日子就此戛然而止。但有时陆曈却希望芸娘能呆在山里同她一起,哪怕是沦为试药的工具

    ——譬如除夕,譬如元日,譬如正月十五的灯夕。

    不过,芸娘一次也没在这种时候回来过。

    在落梅峰的七年里,她一直是一个人过新年,一个人过生辰,一个人迎来正月十五的灯夕。

    梁朝素有正月十五观灯传统,苏南灯夕这一日,百姓也会在城中设棚结彩,河边放浮灯。那些明亮的浮灯从山脚慢慢悠悠浮上长空,苏南的风却会把它们推到落梅峰上来。

    每年这个时候,陆曈就会站在落梅峰的山顶往下看,看那些人间的星辰慢慢飘落到山上来。

    那是她唯一可以接近烟火气的地方。

    她会在山顶看很久很久,对自己说:“再过一年,再过一年就能下山了。”

    直到那些星辰从明亮变得黯淡,直至熄灭,直到从山顶俯瞰下去,星星点点荧光渐渐化为夜色里的虚无,热闹远去,黑暗渐渐从四面八方侵袭过来。

    她回到草屋,屋里一个人都没有。只有她用野花编成的花环被风吹落在地,提示着今日原本是人间盛大节日。

    陆曈坐起身,走到小桌前将油灯点亮。

    铜铸的油灯里,一小点灯芯摇摇晃晃,把灯油漾出浅浅涟漪。

    一年又一年,一夜又一夜。只有生锈的铜灯陪伴着她。

    少女拨动了一下灯芯,花穗从中间爆开,吐焰生光。

    灯芯爆花,引为吉兆。

    她盯着那盏油灯看了很久,最后在心里对自己道:

    明年……明年一定可以下山。

    落梅峰的花开了又谢,浮云聚散如常,春日莺归树顶,夏夜凉月满山,深秋的夜雨,冬雪的清晨……月亏月盈,她重复着相同的日子。

    又是一年过去。

    漆黑冷清的山上,四下无人,她守着那盏小小的孤灯,眼眶慢慢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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