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却自责不已,一如当年自堕轮回时的决绝神情:“当初我若听了天君的话,入了诛仙台该多好?若非我为了一己私利,让小绾你陪我去历轮回,也不会再被利用……若非我天生无用,为奸人所掳,上神他也不必自入圈套。魔龙结界中的挪移阵本是当初他设下来,将我擒上天庭时用上的……扶柳他明知如此,却在魔龙结界里设下生死阵,以我作要挟,逼上神入阵替我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有意义了。”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,“都没有意义了。过去的事已经是定局,何必再计较。你能重获新生,还是多亏了净炎。”

    银翘清瘦如白纸的脸上神情复杂,短暂的错愕与凄迷后,竟是平静。

    彼时凤凰已然重修道业,经历了两次化整为零之后,修业的速度反而一日千里,短短半年便已颇具成效。凤凰的性子被多日苦修磨得沉稳了些,自大的毛病却还是改不掉,总夸耀说是自己天赋异禀,自然不能与常人论处。

    说来也对,他生来便是天地之灵,在出身之上确实不能与常人论处。书墨如今独挑太微垣的大梁,有心等他重成霸业的一天,接掌太微垣。当初那道阻碍他们的宫规,如今反而成了把他们俩绑在一起的理由。毕竟继任宫主,唯有天地所育的灵体方有这个资格。

    银翘对此亦非不知,思虑良久,最终还是没有去登门道谢,只重新操持起了紫微垣中的琐务,仿佛依旧是数年之前的那个素淡寡言的掌殿仙子。爹爹深明大义,与银翘冰释前嫌,照旧收留了她。

    我再与她提及那事,她只摇头道:“兴许他救我,本就图的是两清。我已承了他太多恩情,总不至于到临了还要徒生枝节。如你所言,过去的事,都没有意义了。”

    没了一时冲动蒙蔽双目,她的性子终究还是素淡的,放下时便是真的放下。

    反倒是我这个劝人者不能自劝,嘴上说得容易,心里却比她看不开得多。夜深时时常觉得一切皆是一场大梦,银翘不曾入过凡尘,我也不曾花三年在琅嬛城内寻找。凡间与酆都的诸事种种,皆是一场幻梦。有时又觉得一切异样真实,仿佛只要醒来,眼前便又是一副熟悉的清淡眉眼,冷冷清清,却暖在人心。

    夜有所梦,我却唯独没有梦见过想要梦见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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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转眼又是一年。

    这日是尘月的忌辰,我在紫微垣中左翻右找,只搜出两坛清酒能捧去祭拜。尘月死后入的是天家的墓地,却因死于战乱之中,灰飞烟灭,那墓不过是个衣冠冢。我赶去得晚,赤狐族的几位长老早已打点好祭礼散去了,唯有少泽还守在墓碑前,手里捧了坛烈酒,喝得醉醺醺。

    大抵唯有祭拜尘月这样的烈性女子,才不至于哀肠泪雨,把酒临风便是。

    少泽温和的眉目在酒醉的催使下有些狼狈,见我来,像是犯了头疼一般揉了揉额角,才指着我道:“小绾,你也来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道:“这么久了,你不必太愧疚。”

    少泽醉意浓浓,却仍笑得自持谦和:“愧疚哪里是两坛烈酒消磨得完的。”

    我劝不动他,只好把他手里捧的酒坛换成我捎来的清酒,好缓一缓他的酒劲。没想到两碗混酒下肚,他的酒疯发得更厉害,直握住我的手开始胡言乱语。一会儿是少时的学堂轶事,一会儿是尘月战死时的场面,一会儿又说起从前的许多事来。

    喝醉了的人力气都极大,我挣不出他的手,只能好言好语地劝着:“别喝了……”

    他倒是醉得酣畅淋漓,微红的脸上绽了一弯笑,微哑着嗓子唤我:“……小绾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我费劲抽回着手,心不在焉地应着。

    他笑得凄哀:“我对不起她,也对不起……我自己。”